文/陈世松
大象之用于战争,始自殷商时期,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。尽管广汉三星堆出土了大量象牙,但目前尚无法断定其为战争留下的遗物。历史文献资料显示,巴蜀地区罕见的象战奇观,出现在我国古代象兵制度日趋成熟的明清时期。明清时期巴蜀战场上的象兵,无一例外均来自邻境云南。
象载甲士,列阵成都城外
明朝洪武四年(1371年)正月,明太祖朱元璋鉴于全国统一大局已定,明昇大夏政权犹据蜀阻声教,决定大举伐蜀,命大将汤和、廖永忠率舟师由瞿塘趋重庆,傅友德率步骑由秦、陇趋成都。
同年七月,廖永忠自夔州抵重庆,夏后主明昇母子诣军门降。而傅友德所率的骑兵,却被夏丞相戴寿阻于成都城外。
据《明实录》记载,镇守成都的大夏军,出城拒战,“以象载甲士,列于阵前。”傅友德命前锋“以弓矢、火箭冲之,象中矢却走,寿兵躏藉,死者甚众”,傅友德“亦中流矢”。
出现在成都阵前的象军来自何方,史籍没有明文交代,仅从旁证资料推断,这些象兵肯定与大夏远征云南的历史机缘有关。
7年前,即大夏天统二年(1364年)二月,明玉珍在重庆称帝后,即遣部将万胜统三路大军远征云南。万胜率中军,由永宁路深入云南,一路上得到了乌撒、乌隆等少数民族的配合支持。
黄标《平夏录》明载,万胜在取得入滇首胜后,即遣侍中杨源向明玉珍呈表以闻,称其“获其象以献”。大夏兵从云南败归四川时,带回了产自云南的各种战利品,其中包括大象和良马。万胜将大象连同御象的少数民族士卒一同带回四川,组建起一支属于大夏的象军,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。
在明军灭夏的关键时刻,镇守西蜀地区的主将戴寿,将这支象军部署在成都城外,用于抵御攻城的明军步骑。居于象背之上的夏军士兵,列于阵前,执兵射箭,致使傅友德身中流矢。而大象也在明军弓矢、火箭的猛烈攻击下,中矢退却,最终伤及本方无数士兵。
恰逢此时,汤和遣人报重庆之捷,戴寿等亦得其家书,知重庆已降,遂无斗志,乃籍府库仓廪投降。傅友德按兵自成都东门入,得士马三万。八月,全蜀告平。
驱象突袭,人马惨遭辟易
有明一代,四川地区战乱不断,因与云南无涉,故罕有象兵战事发生。及至明朝灭亡,清军入关,张献忠死后,部将孙可望率领大西军残部由蜀出黔,入据云南,坚持联明抗清策略,奉立永历朝廷君臣,成为独撑南明政权的军事支柱。
在这以后,大西军将士通过向西南少数民族学习,终于练成了一种拿手战术——象战,并将其带到我国南方和西南地区。正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,巴蜀地区才开始出现利用象兵攻城拔寨的局面。
顺治八年(1651年),永历帝新立,孙可望就封为秦王,兵势大振,大有图蜀之志。他命抚南将军刘文秀率兵入川,川中诸将无不听令,惟残明部将袁韬、武大定拒不从命。袁韬系张献忠别将、摇黄十三家余党;武大定原隶明总督孙传庭标下,后降李自成,入蜀后归于总制李乾德部下。
李、袁、武三人嫉恨川南明将杨展,设计将其谋杀于酒席之上,并趁机夺占嘉定,取而代之,据有川南州县。刘文秀打着为杨展讼冤的旗号,发兵讨之。袁、武之兵六战六胜,颇轻敌,遂不设备。俄而,刘文秀由云南领象队突至,压袁、武师而阵,袁、武大败被擒。
沈荀蔚《蜀难叙略》记述此役过程甚详,称是年八月,刘文秀自建昌引兵入川,武大定遣将率众拒之,两军相遇于荥经,相持十余日。武兵“日选精骑挑战,文秀坚壁自守。一旦,填壕拔栅而出,战于小坪山。良久,文秀驱象蹂之,武兵乍见大兽,人马皆辟易……其得免者十之二三。”至此,川南、川西地区遂为南明政权孙可望军所据。
象吼马惊,坐开叙府城门
顺治九年(1652年)三月,清军大至,入据成都。
时刘文秀已返贵州,留部将白文选守嘉定。吴三桂率清军由成都下嘉定,遣总兵蓝一魁领兵取叙府,守之。八月,刘文秀由黔入蜀,自永宁移营至叙府郊外,蓝一魁遁入城中。
《蜀难叙略》记述象军坐开城门的见闻称:“须臾,文秀拥诸攻具登城,被杀者山积于城下,犹不能克。后城门为象所坏,文秀遂得入。”
叙府城陷,蓝一魁被执。吴三桂闻之,自嘉定提兵往救。刘文秀同部将王复臣出象队进行拦截。
李馥荣《艳滪囊》记载象战场面惊心动魄,称王复臣“以象冲其马前,步兵夹于左右,冲入队中,象吼马惊,兵心弗固,三桂败走川北”。
保宁之役,清军大破象阵
顺治九年十月,刘文秀勒兵攻保宁,吴三桂将满、汉兵出城拒之。
当时,刘文秀“横列十万众,势炽甚”。刘文秀列阵于城东北较场,以象十三头领十三营,列阵四重,象居前,次挨牌、长枪,次匾刀,次乌铳,阵圆如月,坚不可犯。
据查继佐《罪惟录》记载,在南明永历诸军中,晋王李定国素以“善用象”著称,他即以“象十三”命名,所向必碎。刘文秀在此役中,即采用了“象十三头领十三营”这种最高规格的阵容战法,可谓倾尽了全力。
刘文秀在保宁屡败清兵,颇轻敌,不待白文选兵至,径直造浮梁济师,谋急攻。王复臣力劝“毋围城”,刘文秀皆不纳。
孙錤《蜀破镜》记述保宁之役中象阵与步骑决战的场面称,清四川巡抚李国英督军“捣其中坚,破贼象阵,别遣锐师出间道摩垒疾击,歼贼数万,挤死于城下大江者无算”。
王复臣战死,刘文秀大败,遁走时为嘉陵江所阻,遂致全军皆没,但见“长发浮尸”蔽江而下。惟刘文秀与张黑神等数百人,依赖“浮象而免”。吴三桂不敢追,曰:“生平未见如此劲敌,特欠一着耳。”
象死山谷,遗物难以尽举
顺治十三年(1656年)秋,刘文秀与李定国同奉桂王入云南,受封为蜀王,再次引兵略川南,在洪雅县西南之花溪,大兴土木,建造行宫天生城。是时,川南、川西一带仍为永历政权所守。
第二年(1657年)二月,李定国促刘文秀归云南,旋病死,由其带入四川的象军,为部将高承恩所承袭。高承恩原本是雅州义士郝孟旋的义子,自郝孟旋举兵抗拒张献忠以来,该部即成为镇守雅州、控制川南、川西的军事力量。郝孟旋死后,高承恩以咸宁侯守雅州,更恃其强,蜀中无敢与抗者。
顺治十六年(1659年)七月,郝孟旋之子郝承裔,因不满高承恩独统兵权,谋杀高承恩、自署为将军,恐众不服,不得已降于清军吴三桂。
顺治十七年(1660年)八月,郝承裔降清复叛。既举事,即带领象兵从雅州驰攻嘉定。刚由保宁收复成都的清军,在洪雅与郝承裔交战,不利。十一月,郝承裔又在邛州以象队冲击清军步骑,溃围得出者只有“十之二三”。
顺治十八年(1661年)正月,清四川总督李国英自川东来援,驻军嘉定,督将率兵屯于洪雅,与郝承裔军相对峙。郝承裔凭借竹箐关及对岸土地枒之险为固,设关门,各以数十人守之。清军乘夜发兵,衔枚趋竹箐关,突破叛军防线,郝承裔南走荥经县。
四月一日,两军相遇于八步石,道路险仄,不利驰驱,乃俱舍马步斗。经过激烈鏖战,叛军饥渴不支。恰逢此时,“其象反走,自践其众”,郝承裔大溃散走。清军乘胜追击,余众悉降,川南告平。
《蜀难叙略》记载善后事宜云:“象寻死,中有炮子、矢镞二三斗,皮骨齿牙百余人举之不能尽,旋获承裔于黎州山谷间。”
经过这次战役,在清军火药炮子、投枪弓箭等冷热兵器的攻击下,留在四川的兵象就歼于荥经八步石。用于杀戮大象的炮子、矢镞有“二三斗”之多,外加大象的“皮骨齿牙”等遗物,重量惊人,百余人不能尽举,战事之惨烈由此可见一斑。
纵观清初顺治八年(1651年)至顺治十八(1661年)的10年间战事,由刘文秀从云南带入四川的象军,足迹遍及嘉定(今乐山市)、荥经(今雅安市荥经县)、叙府(今宜宾市)、保宁府(今南充市阆中市)、邛州(今成都市邛崃市)、洪雅(今眉山市洪雅县)等境,其所留下的象战场面,堪称巴蜀战争史上罕见的奇观。
此后,随着西方列强坚船利炮进入中国,象兵这一古老的兵种,便早于骑兵退出历史舞台。这样,明清时期巴蜀地区仅有的几次象战事件,遂成为响彻历史的绝唱。(本文图片均为资料图片,与文章无关)
【作者简介】
陈世松,四川三台人,祖籍福建。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杰出研究员,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,四川省有突出贡献的优秀专家。现任四川省社科院移民与客家文化研究中心主任、四川客家研究中心主任,四川省志审核委员,四川省社科院四川历史研究院学术委员,《中华文化论坛》编委。曾任中国民族史学会理事,元史研究会理事。现任四川省历史学会副会长,四川省民俗学会顾问。
师从美国哈佛大学哲学博士、历史学家蒙思明教授。担任美国haverford college访问学者、香港中文大学联合书院访问学人。主要研究元史、四川地方史、移民史与客家文化。主编《四川通史》,独著、合著学术著作20余部。在《历史研究》《光明日报》等报刊发表论文200余篇。其成果荣获省政府哲学社会科学成果奖一、二、三等奖10项。主持国家社科基金课题4项。
主要代表作有《余玠传》《蒙古定蜀史稿》《宋元之际的泸州》《宋元战争史》《宋哲元传》、《中国封建王朝史》(元朝卷)《四川简史》《四川通史》《成都通史》《天下四川人》《四川客家》《大迁徙:“湖广填四川”历史解读》《大变迁:“湖广填四川”影响解读》《大移民:“湖广填四川”故乡记忆》等。其中,《天下四川人》多次再版,荣登四川省好书榜;《大迁徙》多次再版,2008年荣登香港“历史讲堂”全球华人“好书推荐”金榜。
近年来致力于移民与客家文化研究,带领四川客家研究中心团队,在提升四川省移民与客家研究水平,推广、应用客家文化研究成果,助推地方社会经济发展方面,成绩显著,示范效应突出,为打造“中国西部客家第一镇”洛带镇的旅游文化产业发展做出突出贡献,使之成为四川省一张对外文化名牌,获得海内外客家世界的一致好评。应邀为重庆市荣昌区、丰都县,四川省泸州市、仪陇县、武胜县等历史文化梳理论证、博物馆陈列布展做出贡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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